闻法轨则
以下正式说明闻法轨则,包括应当断除的过失和正确观想的方法。做到这两个方面,才能完整接受所闻法义。
【除三种过】
若器口下覆,或器虽仰而内不洁,或内虽洁而下有罅,纵天降雨,必不能受。或虽受得,为染所污,不堪饮用。或虽不染,漏而弗住。
如是虽临法会,若不属耳而听,或虽属听而起邪执,或发起意乐有过,或虽无彼等诸(过)失,若于所闻文义而不坚记,以妄念等而失坏。如是闻法,不能得大利益,故当离此诸过。
为治彼三过故,经中常说:“谛听谛听,善思念之。”对治不净,切勿忘失。
又《菩萨地》云:“以欲知一切,及专注一境,属耳注意,如理思惟而听。”
什么才是正确的闻法心态?首先应当断除三种过失,这也是今人普遍存在的问题,极具针对性。本论特点是不空谈理论,所说都是围绕修行展开,具体而又细致。因此,每句话都可比照自身修学现状,纠正在闻法态度上存在的偏差。倘能如此修学,相信大家的心行会有极大改变。
“若器口下覆,或器虽仰而内不洁,或内虽洁而下有罅,纵天降雨,必不能受。或虽受得,为染所污,不堪饮用。或虽不染,漏而弗住。”此处,以比喻说明三种错误的闻法态度。或者是像倒扣的器皿,底朝上而口向下,即使天降甘霖,也是无法承载,滴水不沾。或者是器口朝上但内有污垢,即使注入清水,也会被其染污,无法饮用。或者是器皿清洁但底部有漏,虽能盛水却无法保存。
“如是虽临法会,若不属耳而听,或虽属听而起邪执,或发起意乐有过,或虽无彼等诸失,若于所闻文义而不坚记,以妄念等而失坏。”如果带着这些过失参加法会,正如器皿有问题不能装水一样,在闻法时心不在焉,充耳不闻。或者虽专心听讲,却因发心和观念有误,带着错误标准妄加评判,结果错解法义,起邪知见。再或者,虽无上述过失,却对所闻法义不加思惟、忆念,过耳即忘,或被妄念干扰,使佛法不能在内心扎根。
这三种过失,乃对应前面所说的三类器皿而言。一为覆器之过,虽然看来也在闻法,却像关闭了接收通道,什么法也装不进去。二为垢器之过,若闻法时带有成见,听到的就是被自我观念处理过的,失去原味的“法”。知识分子学佛最易出现这类情况,学西方哲学者,一听唯识便大谈胡塞尔,一听中观又比附康德,诸如此类,牵强附会。国人早期学佛也喜用格义之法,以老庄哲学诠解佛理,使佛法纯度受到影响。因此,闻法时要以清净心接受法义,这样才能避免成见带来的过失。三为漏器之过,闻法后还要不断如理思惟,才能使法义落实于心行,而不是逐渐流失。
“如是闻法,不能得大利益,故当离此诸过。”如果按以上几种方式闻法,便不能得到佛法的真实利益。所以,我们应当远离这些过失,否则就会入宝山而空手归。
“为治彼三过故,经中常说:‘谛听谛听,善思念之。’对治不净,切勿忘失。”为了对治这三类过失,佛陀在说法时经常告诫弟子:“谛听谛听,善思念之。”谛,为真实义。谛听,即以清净心仔细聆听,如实纳受释尊言教真义。这样,即可避免“不属耳而听”和“或虽属听而起邪执,或发起意乐有过”两种过失。“善思念之”,即认真思惟,可对治“不坚记”的过失。凡是我们用心想过的事,才会在内心留下深刻印象。如果只是被动地听一听,很容易遗忘。所以,大家听课时要做笔记,课后还应不断思惟学习重点,使法义在心中扎根。这样才能以佛法对治内心的烦恼杂染,这是我们千万不能忘记的头等大事!
“又《菩萨地》云:以欲知一切,及专注一境,属耳注意,如理思惟而听。”欲,为希求,指如实接受一切教法的愿望。注意,指心专注于一处。如理思惟,即佛法所说的正思惟,是正确地使用理性,也是引发智慧的根本。《瑜伽师地论·菩萨地》说:闻法时,应本着对佛法的渴求之心,集中全部注意力,专心聆听法师所说的每一句话,并对所闻法义如理思惟,反复忆念。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离三种过也是告诉我们:合格的法器应该是向上、清净而无漏的。向上,才能对法开放;清净,才能保持法味;无漏,才能纳法于心。具备这些条件,才能将纯正的佛法接纳到我们心相续中。
【依六种想】
六种想,是讨论闻法的动机和态度。我们已然选择了佛教信仰,可是否认真考虑过:我们为什么要学佛?佛法对于我们的人生究竟意味着什么?假如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或是想得不透彻,学佛是不会有深度的。那么,学佛的正确动机和态度应该是什么呢?宗大师在这里为我们提出了六种想。
·于己作病者想
如《入行论》云:“虽遭寻常病,犹须依医言,况复贪等罪,百病恒逼逐。”以贪等惑恒时难疗,感生极苦之病,长夜痛恼,于彼应识。
噶当派格西迦马巴(此迦马巴与噶居派之噶马巴系两人)云:“无而谓有,固是颠倒。今有三毒重病,而且极其猛烈,曾无所知,岂不更为颠倒。”
其一,须将自己观想成病人。或许大家会觉得:我们都很健康,怎么会是病人呢?此处的病,指的是心理疾病。众生之所以流转生死,痛苦不安,都是因为业病所致。所以,认识到烦恼是病,认识到无明是病,认识到自己是病者,认识到众生也是病者,是学佛的必要前提。如果自我感觉良好,不觉得有问题需要解决,那要学什么佛法?
佛陀在鹿野苑初转法轮时,就根据印度传统的治病常规设立四谛法门。四谛,分别为苦、集、灭、道。苦谛,代表生命的病状,即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八苦。集谛,代表疾病产生的根源,了解病因,才能对症下药。灭谛,代表痊愈后的健康状态,也就是涅槃解脱。道谛,代表治疗疾病的正确方案,如八正道、三十七道品等。从这个角度来说,学佛就是从发现疾病到恢复健康的过程。
“如《入行论》云:虽遭寻常病,犹须依医言,况复贪等罪,百病恒逼逐。”《入行论》,即寂天菩萨所造的《入菩萨行论》,是关于菩提心修行的重要论著。论云:人们感染寻常小病尚须遵照医嘱进行治疗,现在贪嗔烦恼已使我们百病缠身,苦不堪言,还不急着寻医问药吗?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以贪等惑恒时难疗,感生极苦之病,长夜痛恼,于彼应识。”恒时,长久。长夜,在觉悟之前,众生长处无明黑暗。贪嗔痴为生命根本烦恼,也是凡夫长期不得治愈的疑难杂症。人间所有痛苦,从身心热恼到轮回之苦,从世界战争到生态恶化,这一切皆由贪嗔痴引发,由心灵疾病所致。具备这样的认知,才会主动寻求治疗。
“噶当派格西迦马巴云:无而谓有,固是颠倒。今有三毒重病,而且极其猛烈,曾无所知,岂不更为颠倒。”噶当派格西迦马巴曾经说过:如果将子虚乌有者视为有,固然是一种颠倒。但我们现在身患极其严重的三毒重症,病入膏肓,却一无所知,岂不是更加颠倒?
无始以来,烦恼一直左右着我们,并造就现有的凡夫品质。没有学佛之前,因为缺乏智慧观照,贪心现前时,立刻被其左右,觉得所贪对象就应该属于自己。嗔恨现前时也是同样,似乎有无数确凿的嗔恨理由。他们不知这是被烦恼所转,还以为人生本来就是如此。身染重病而不自知,将延误治疗时机。心理疾病也是同样,若不及时治疗,结果是不断加重。所以我们要正视生命现状,尽早发现其中存在的种种病患,才能把握治疗时机,使生命出现转机。
·于说法者作医师想
吾人若患风胆等重病,势必寻求良医。既得良医,起大欢喜,随言而听,恭敬承事。于说法师亦当如是,访求得已,如教而行,恭敬承事。
其二,须将说法者视为拯救自己的良医。
“吾人若患风胆等重病,势必寻求良医。”若我们患有风寒或肝胆等方面的重病,必然四处寻觅良医。平日,我们总觉得疾病离自己很远,也不会关心谁是良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而对那些晚期癌症的病患来说,世间的名利地位都不如挽救自己生命的医生那么重要了。
“既得良医,起大欢喜,随言而听,恭敬承事。”有幸值遇良医,定会欢喜无量,依言行事。凡医生有所嘱咐,皆不折不扣地恭敬执行,决无违犯。
“于说法师亦当如是,访求得已,如教而行,恭敬承事。”对于说法师,我们也要像重病患者对待良医那样。有缘值遇善知识,即以恭敬心礼拜承事,更重要的是谨依师言,如说而行。
这种恭敬是为了帮助我们更好地学习,而不是法师需要我们恭敬。就像病人恭敬医生那样,因为恭敬而配合治疗,加快康复。中国传统教育也非常重视“师道尊严”,自近代以来,这一传统已逐渐被忽略。作为师长,不注重自身德行;作为学生,不懂得尊师重教。大家都是从社会来到佛门接受教育,之前也难免受到这些不良影响,这就需要依佛法逐步调整。
·于教法作药物想
犹如病者,于医师所配之药方,深生珍重。学者于说法师教授教诫,亦应认为重要,励力珍持,勿以妄念违背而失坏之。
其三,将佛法视为治病良药。
“犹如病者,于医师所配之药方,深生珍重。”疾病需要药物治疗,所以病人对医生所开的药方和药物自然会无比珍重,因为痊愈的希望就维系于此。以往的药物多是草药,须按药方一一配制,品种和分量都不能出错,否则就影响药效。但病人为了治病都会认真照办,决不会嫌配药麻烦而轻易放弃。
“学者于说法师教授教诫,亦应认为重要,励力珍持,勿以妄念违背而失坏之。”教诫,反复叮咛。学人对法师所说的教法和开示,也应像病患对药物那样引起重视,竭尽全力地受持,不因妄念、颠倒等不良习惯影响法的作用。
我们知道,药虽能治愈疾病,但要经过一定疗程才会见效。同时还要定时定量,按有关事项正确服用,并调整生活习惯以配合治疗。否则,虽然也在用药,是无法起到应有作用的。学法也是同样,如果不经过一个稳定持续的阶段,即使法门再好,也会因剂量不足而无法产生效果。
·于修行作疗病想
亦如病者,自知不服医方,病不能瘳,即便饮用。于说法所示之教授,若不修行,终不能摧伏烦恼,故应殷重修持。
又如久病恶癞,断手残足,一二剂药诚无所益。吾人从无始来,长处惑业重病(惑染重病),于其教授略修一二次,不可遂以为满足。如《忏赞》云:“心于谛理恒愚痴,病根长夜相依附,譬彼恶癞断手足,仅服少药有何益。”
是故于己作病人想甚为紧要,此想若真,余善可生。倘唯形于言谈,不务真实修习教授之义而断除烦恼,亦仅获得听闻而已。
“如病不服药,病终不能愈。”此《三昧王经》之所言也。《三昧王经》又云:“我虽已说微妙法,汝闻若不正修习,如诸病者负药囊,自身疾病无能瘳。”
《入行论》云:“身当依教修,徒说有何益。如仅读药方,于病有济否?”
故应殷重起除病想。言殷重者,谓依上师教授诸取舍处而为受持,于作须知,于知须闻。闻已,应于要点努力奉行,故于所闻义随力修行最关紧要。若非然者,临命终时必多追悔。如俳优人,一向作他人像,与己何干。又如本欲食蔗糖,唯嚼其皮耳。
如《增上心经》(《略本》译为《身心教诫经》,《广本》作《劝发增上意乐经》)云:“我无修行今云何,临终而作婴儿(凡愚)忧,未获心要极苦恼,此是徒爱言说失。”又云:“如处观瞻俳优内,演述他人胜功德,自身修行既失坏,徒矜口利成此过。”又云:“甘蔗之皮无心要,所乐之味在其中。若人仅嚼蔗皮者,蔗糖美味无从获。是故徒说如蔗皮,能思法义如尝味。以是须断徒乐说,常不放逸思法义。”
其四,应将修行视为治疗疾病的途径。
“亦如病者,自知不服医方,病不能瘳,即便饮用。于说法所示之教授,若不修行,终不能摧伏烦恼,故应殷重修持。”瘳,病愈。病人都知道,如果不按医生所开的药方服药治疗,疾病是不可能痊愈的,所以才会老老实实地谨遵医嘱。同样,听法者若能认识到不按佛法行事便无法降伏烦恼,就会以殷重心自觉修行。这一认识非常重要。有些信众非常热衷于求法,知道哪里有讲经、有法会都会想方设法地赶去,但他们在乎的只是到场了没有,从来想不到法是要落实到心行的,是用来帮助我们解决生命问题的。那样,即使听闻再多的法,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又如久病恶癞,断手残足,一二剂药诚无所益。吾人从无始来,长处惑业重病,于其教授略修一二次,不可遂以为满足。”又如那些被癞病长久缠身的人,手脚都已残废,仅仅服用一两剂药,病情是不会得到什么改善的。我们无始以来处于惑业所致的身心重病中,对于佛法的教导,仅仅修习一两次,也是不能以此为足的。因为那还不会产生真正的力量,还需要不断加以巩固和强化。
“如《忏赞》云:心于谛理恒愚痴,病根长夜相依附,譬彼恶癞断手足,仅服少药有何益。”谛理,真实之理,即空性、真如、实相,亦为心的本质。《忏赞》说:众生长处无明状态,不了解心的本质,不了解诸法实相,烦恼病根生生相随。就如手足已断的重病患者,仅服少量药物是没有多少作用的。这一偈颂对以上所说法义作了进一步强调,说明修法需要多多益善,需要持之以恒,否则是无法治愈的。
“是故于己作病人想甚为紧要,此想若真,余善可生。倘唯形于言谈,不务真实修习教授之义而断除烦恼,亦仅获得听闻而已。”听闻,对佛法的了解仅止于表面。所以说,将自己视为病人的观想非常重要。若能经常生起这样的观想,我们自然会对佛法生起强烈的希求和依止,其他善法也将随之而生。如果仅仅将佛法作为谈资,作为学术,而不通过实际修行断除烦恼,只能获得一些关于佛法的知识而已。关于佛学研究,我觉得有三种境界。下等人研究佛学,是为了追名逐利,为了评职称、赚稿费,是为现前利益服务的。中等人研究佛学,是为了追求学术真实,多少也能澄清一些问题,有助于对事实真相的了解。上等人研究佛学,是为了证悟生命真相,为了利益广大众生。在今天这个末法时代,从事下等研究者最为普遍,中等已然不多,上等更是罕见。出家人中,也有一些是在走下等的路线。他们很少考虑,所学佛法和人生有何关系。尽管作了研究,出了著作,内心却没有真实受益,更谈不上自利利他了。
“如病不服药,病终不能愈。此《三昧王经》之所言也。”如果患有疾病而不肯服药治疗,疾病是不会得到缓解,更无法痊愈的。这是《三昧王经》所说。
“《三昧王经》又云:我虽已说微妙法,汝闻若不正修习,如诸病者负药囊,自身疾病无能瘳。”正修习,是听闻正法,如理思惟,法随法行。自身,包括身口意三业。接着,《三昧王经》又引佛陀所言告诉我们:我(佛陀自称)虽然已阐明疗病良方,但如果你们听闻之后不能如法修习,就像患者身背药袋而不服用,是无法治愈身心疾病的。
“《入行论》云:身当依教修,徒说有何益。如仅读药方,于病有济否?”《入行论·守护正知品》说:学佛应当身体力行,仅仅说些空话是没有用处的。这就像拿到药方后,只是读一读,对治疗疾病会有帮助吗?
“故应殷重起除病想。言殷重者,谓依上师教授诸取舍处而为受持。于作须知,于知须闻。”所以,我们当以殷切之心,期望断除生死大病。所谓殷切,就是依上师教导,何者应做,何不应做,对这些取舍完全遵从。对于应该做的,必须明确了知;对于应该知道的,必须专心听闻。
“闻已,应于要点努力奉行,故于所闻义随力修行最关紧要。”听闻之后,应当抓住用心要领,努力实修。所以说,将所闻法义落实到心行上,学了多少,就实践多少,运用多少,这才是修行最重要的。
“若非然者,临命终时必多追悔。”如果不是真正将法义落实于心行,以此断除惑业烦恼,当死亡即将来临时,一定会心慌意乱,追悔莫及。一方面,是因为不知去向何方而惶恐;一方面,是对所闻法义不会运用而慌乱。
“如俳优人,一向作他人像,与己何干。”俳优,演员、艺人。就像演戏的人,虽然在舞台上扮演很多人物,自身人格却不曾因此改变。不少人学佛之后,很善于扮演佛教徒。这固然没什么不对,但如果把功夫都用在表面,就本末倒置了。因为学佛的关键不仅在于改变形象,更在于生命品质的提升,这不是增加一点佛教包装就能解决的。
“又如本欲食蔗糖,唯嚼其皮耳。”又像吃甘蔗,本想尝尝甜美的蔗糖,却只嚼到了无味的皮。闻法也是同样,闻而不思,说而不行,就不能感受到法味的甘醇。
“如《增上心经》云:我无修行今云何,临终而作婴儿忧,未获心要极苦恼,此是徒爱言说失。”《增上心经》说:如果没有实际的修行功夫,临命终时必定忧悲苦恼。因为不得佛法心要,不能把握未来去向,这正是喜空谈而不实修带来的悲惨结局。此处所指心要,即出离心、菩提心和空性见。我们因为不了解心的本质,就无法看破生死幻象。否则的话,我们就会知道,死亡也是一种妄想,是一种心理状态。一个训练有素的修行者,是能够在禅修中体认死亡的心理过程的。具备这个经验,临终就能从容面对,笑看生死了。
“又云:如处观瞻俳优内,演述他人胜功德,自身修行既失坏,徒矜口利成此过。”矜,自夸。口利,言语敏捷。《增上心经》又举演戏和看戏者作喻,包含两层意思。其一,演员虽在表演他人的丰功伟绩,却不代表演员自身有如此德行;其二,观众虽然在场,但只是旁观而已,并未加入演出。这两个比喻都是说明,自身没有修行,仅能夸夸其谈,也存在同样的过失。即使说得再生动,也不过是形似而已,也不过是一个修学路上的旁观者。
“又云:甘蔗之皮无心要,所乐之味在其中。若人仅嚼蔗皮者,蔗糖美味无从获。是故徒说如蔗皮,能思法义如尝味。以是须断徒乐说,常不放逸思法义。”《增上心经》又以偈颂方式,对先前所举吃甘蔗之喻作进一步阐述:蔗皮是没有甜味的,我们所喜爱的美味是包裹于蔗皮中。如果仅仅嚼食蔗皮,就无法品尝到甘甜的蔗糖。所以,仅仅将佛法当做玄谈素材,就像嚼食蔗皮一样徒劳无益。只有进一步思惟法义,才能品尝佛法甘露的真味。因此,我们必须断除热衷玄谈的不良习惯,精进不懈地禅修佛法心要。
《道次第》非常重视观察修,从念死无常、念恶道苦到发菩提心,都是通过观察修来完成。观察修,即八正道的正思惟。过去,我们也知道从闻思修入三摩地,也知道如理思惟的重要,但这种思惟往往停留于理论层面,未能和心行密切挂钩。而《道次第》是依“思惟”建立观察修。在思惟法义的过程中,建立正确的人生观念;在运用正确观念的过程中,完成心态的调整。
·于如来作正士想
随念说法者如薄伽梵,生起敬重。
其五,观说法师如佛菩萨。
“随念说法者如薄伽梵,生起敬重。”薄伽梵,为佛陀十大名号之一,意为有德而为世所尊重者。我们时时都要观想并忆念说法者与诸佛无二无别,从而生起敬重之心。其中,又包含两个层面的观修。
一则,依如来作正士想。学佛就是以佛陀为榜样,学佛所言,行佛所行。《普贤行愿品》的第八大愿为“常随佛学”,就是要求我们向十方诸佛菩萨学习,学习他们的行持,学习他们的品德。藏传佛教的本尊修法,也是以某位佛菩萨作为修学临摹对象,通过对他们因地修行和品质特征的了解,在不断模拟中逐渐向榜样靠拢,最终合二为一。
二则,将说法师观想为佛陀。这种视师如佛的观修,对我们的修行十分重要。我们对法的接受程度,往往取决于对说法师的接受程度。如果对说法师十分信赖,对他所说的法也会毫无保留地完全接受。因此,视师如佛的目的不是为了搞个人崇拜,而是为了帮助我们更好地闻法、学法、修法。当然,这种观修是有前提的,需要确定我们所依止的确为具德善知识,相关内容在“依止善知识”的部分会详细解说。
·于正法起久住想
依于听闻如斯法已,作是思念:云何能使如来教法久住于世?
其六,对正法起长久住世之想。
“依于听闻如斯法已,作是思念:云何能使如来教法久住于世?”当我们依止善知识听闻正法之后,还要思惟:怎样才能使如来教法长久住世,泽被众生?这就需要发愿,需要护持。所以,普贤十大愿王中有“请转法轮”和“请佛住世”两大愿力,这也是我们作为佛子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使命。只有如来的清净正法代代相传,才能使我们生生不离三宝,才能使众生尽未来际获得利益。这一观想既是自利,更包含利他的菩提心。
复次,无论说法听法,若将身心置于余处,不与法合,则任说者随说何种,皆无有益,必须为自身心抉择而听。譬如欲知自面有无垢秽,照镜知已,而除其垢。自行之过恶,于法镜中毕现,心生热恼。除过修德,须随法行。
《本生经》云:“我之恶行垢,法镜能照澈,于意生热恼,我当趋于法。”
总之,我为一切有情事故,求得作佛。欲得佛果,当修其因。故须听闻正法,忆念思惟,发菩提心。既知听闻胜利,须起勇猛,断覆器等过而为听闻。
这一段,是关于闻法轨则的总结。
“复次,无论说法听法,若将身心置于余处,不与法合,则任说者随说何种,皆无有益。”所以,无论作为说法者还是闻法者,如果内心与法并不相应,不管所说是多么高深的经典,都不能从中得到佛法的真实利益。我在这里给你们说法,同时也在给自己说法。这次讲《道次第》,可以说收获最大的是我自己。正因为有教学的因缘,才使我对这部论典有了更深的体会,在知见和修行上都获益匪浅。希望大家也能通过对本论的学习,为未来修学奠定扎实基础。
“必须为自身心抉择而听。”这句话非常重要。所有的法,都是在帮助我们了悟人生真相,解除无明烦恼,建立正面心行。因为我们是无明的患者,生死大病的患者,而法正是对治执著烦恼的良药。所以,我们必须为解决自己的身心问题而闻法。
“譬如欲知自面有无垢秽,照镜知已,而除其垢。自行之过恶,于法镜中毕现,心生热恼。除过修德,须随法行。”就像人们想要知道脸上是否有污垢,必须对照镜子才能看清,才能擦拭干净。同样,我们心行上的过失,在佛法这面明镜中将纤毫毕现。因此,去除过失、培植德行皆须依法而行。一个不曾学过佛法的人,不会了解心是怎么回事。妄想生起时,就随着妄想跑了;情绪变化时,就落入情绪陷阱了,根本没有反观自照的能力。“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而心行的污垢,唯有佛法才能照见。我们不仅要观照内在烦恼,更要以法为鉴,依法积集德行,增长慈悲。
“《本生经》云:我之恶行垢,法镜能照澈,于意生热恼,我当趋于法。”热恼,被烦恼折磨而躁动不安,心慌意乱。《本生经》记载,佛陀在因地曾教化一位恶人。此人被感化后说了这个偈子:我身上这些丑陋、不善的行为,佛法可以清楚地一一照见。长久以来,这些恶行使我不得自在,所以我今后要依法修行,断恶行善。
“总之,我为一切有情事故,求得作佛。”在此,宗大师对闻法轨则作了总结。我们要发心为利益一切众生而学修佛法,发心成佛。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是为了自己成佛才去度众生,相反,成佛是为了更好地救度众生。如果度众生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成佛,那这种发心难免带着我执,这样的发心是不够纯净的。所以正确的想法是:若不成佛,度众生的能力也不圆满,故应速速成佛,广度群迷,所谓“为利有情愿成佛”。就像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那样,心中唯有众生,丝毫没有自己。
“欲得佛果,当修其因。故须听闻正法,忆念思惟,发菩提心。既知听闻胜利,须起勇猛,断覆器等过而为听闻。”我们如果想成就无上佛果,必须培植成佛之因,那就是听闻正法、如理思惟及发菩提心等。既然我们已经认识到听闻的殊胜、法的殊胜,就应以勇猛心听法,并在闻法过程中断除覆器、垢器、漏器三过,以正确的心态和方式听闻正法。
“闻法轨则”这部分指出的弊病,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这些问题不仅过去存在,现在同样存在。我执力量很强,唯识宗称之为遍计所执,即普遍的计度和分别。我们对事物的认识离不开心的参与,在看待每件事物时,都会将各自的观念投射上去。即使因为相似的教育和文化背景而形成某些一致的观念,也会因情绪等因素的影响,使投射于事物上的认识发生变化。事实上,我们所见到的只是情绪投射于事物的影像,是由心加工过的产品,并非事物本身,更非事物真相。同样,如果我们不以清净心闻法,那么所见所闻也会被我执所改造。这是现代人学佛的通病,必须加以重视。
在断除闻法过失的同时,我们还要通过六种观想引发对法的重视。世人所关心的,无非是赚钱、工作、家庭,这是由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取向所决定。对他们来说,这些就是人生的现实,也是人生的全部。他们就在这样的需求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奔忙着。其实,这些只是生命的低级需求。如果仅仅满足于此,就会导致生命的低级重复。因为对内心缺乏深层关注,对生命现状缺乏正确了解,所以我们并不清楚自己在生命洪流中的处境。凡夫的确是目光短浅,一点点快乐和利益就会将我们蒙蔽,使我们无视生命的危脆,无视人世的无常,无视恶道的痛苦结果。但无视不能解决问题,事实上,它只会使生命遭遇更大的问题,使我们在面临危机时更加手足无措。因此,我们要正视生命的真实处境,寻找解决之道。
六种想中,病者想尤为重要。我们所有的痛苦,皆为惑业和贪嗔痴所引发,这是人生以及一切社会问题的根源所在。以往,我们总觉得世界的问题来自外部,以为改变环境就能建设理想社会,过上幸福生活。事实证明,这些想法是错误的。我们有了越来越好的住房,有了越来越丰富的物质条件,但依然缺乏幸福感。因为问题的病灶不在别处,而是生命内在的贪嗔痴,这才是制造不稳定的根源。如果病灶不除,一切外部努力只能起到暂时效果,随时都有发作的可能。
对于六种想,我们不仅要具备认知,更要通过观修不断强化,从而对治懈怠和习惯性麻木——这是人们很容易出现的心理状态。人生无常,麻木往往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使我们对痛苦的感受不是那么尖锐,不是那么直接。但对修行来说,麻木却会使心失去洞察力,在不知不觉中迷失方向。不少人刚出家时发心很好,但时间一长,就逐渐将之当做一种生活状态,似乎出家只是换个地方过日子,不再把解脱生死、追求真理作为人生目标。更有甚者,还将追名逐利摆在首位。因此,我们要时常思惟六种想,以此保持对修行的迫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