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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开示
 
星云法师:生命升华的世界
来源:太平岩寺 更新时间:2011/6/28 8:13:00 阅读:1

  我们一连三天的讲座,第一天讲的是“行为平坦的道路”,在个人行为合理化之后,进而要追求“身心安住的家园”;身心安住了,其实还不尽圆满,必须更进一步提升生命的境界,唯有在生命升华的世界里,才能获得真正究竟的快乐。

  在二十世纪的今日社会中,我们受尽文明弊病的困扰,已经逐渐丧失了自然的气息,人人承受各式各样来自家庭、学校、社会等等不同场所的折磨与压力,譬如情感争执、朋友社交、事业竞争,乃至政治、经济等各层次的问题,可以说层出不穷,千变万化。因此,我们不仅要使身心切实安住了,还要追求生命最高的境界,这样才能免于随波逐流,同流合污。

  如何才能使生命获得升华呢?在佛教里告诉我们许多修行的方法,其中以禅的功夫最为简易可行,虽然佛法中,如大乘提到的八宗,有很多切实可行的途径,足以涤虑澄思,净化身心,使生命自然升华,不过这些方法,都不如禅来得直接、透彻。今天我就藉禅的方法,告诉各位如何提升生命的境界。

  参禅有几个要领必须注意:(1)不说破,(2)提起疑情,(3)把握禅机,(4)行脚参访,(5)实证开悟。禅是不可以用语言文字道断的,说破了就不是禅,而是糟粕的知解。禅注重自身的实地参究,禅要提起疑情,好比撞钟,用力越大,回声越响。当我们对生命本质的疑问越深时,所得到的答案将越真实。参禅访道,把握住机锋的相对很重要,好比照相要调好焦距,穿针要对准针孔,参禅不对机或失去先机,就不能开悟。禅重视实际的身体力行,打坐观想固然是一种禅,日常的行住坐卧也是一种禅,禅者有时为了参透一句话,不惜穿起芒鞋踏遍岭上云朵,为的是找寻明师善知识,除却心头上的那份悄然。禅师们说“借此闲房又一年,岭云溪月伴枯禅;明朝欲下岩前路,又向何山石上眠?”这种行云流水的闲适自在就是禅。当然参禅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证悟清净的自性,所谓明心见性的功夫。有了这五项要领,大概就能体会到禅深深的奥妙了。

  下面我从四个角度来和各位谈谈生命升华的禅者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一、从平常的事务里看禅的世界 

  大部分的人总以为禅一定要在禅定里面才可以修行,有些人更认为盘起腿来打坐,闭目敛神,眼观鼻、鼻观心才是禅。打坐当然是禅,但是禅却不仅仅限于打坐而已,举手投足,一言一笑,无非是禅。乃至随时随地的举手投足,行住坐卧、担薪运水、饮食睡眠,都充满禅机。禅是无所不在、遍于一切的。为什么说禅是无所不在、遍于一切的呢?有一天,沩山禅师询问前来探望他的徒弟仰山说:

  “你整个夏天不见人影,都做了些什么呀!”意思是说这些日子不参禅、不修行,白白糟蹋了光阴。

  仰山如是回答:“师父!我耕了一块田,收了一篮果实。”

  师父一听,非常欢喜,于是就说: “果真如是,这个假期你就没有空过了。”

  沩山禅师的意思说:从现实生活来看,如果真的种了一块田地,也实在有了丰收;在参禅意义上,则是种下了他日成佛作祖的因缘。

  徒弟仰山禅师被师父这么一问,也反过来问师父说: “师父啊!这个假期,您又做了什么了?”

  “我白天吃饭,晚上睡觉。”

  仰山禅师听了,赞叹答道:“唉!师父,这个夏天您也没有空过时光。”

  这种完全投注生命的日常生活,就是禅,也就是升华的世界。正因为沩山禅师得到禅的妙用,才能白天夜晚自在安详,无论饮食睡眠都能正常自然,所以说禅真是无所不在,遍于一切。

  现在一般人,被功名利禄、亿万金钱搞得纠缠不清,不仅寝食难安,连坐立都不定。譬如回到家里,正想坐定安心吃一顿饭,电话铃响了,一听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甚至半夜回家,倒头将睡,门铃又响了,又有不速之客来商量重要的业务;只要眼一闭,心神就不宁,恐怕这一打盹,生意就在懵懂当中泡汤了。终日浑浑噩噩、汲汲营营,没有一点属于自我宁静的时间,这种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一个禅者的生活,所谓“一钵千家饭,孤僧万里游,青目睹人少,问路白云头。”是多么洒脱自如啊!禅的日常生活是尽量将生活简单化、艺术化、纯粹化。

  什么是禅者简单化、艺术化、纯粹化的生活?我以一首偈语来表达禅者的生活情形:“衣单二斤半,洗脸两把半,吃饭三称念,过堂五观想。”禅者的衣服非常简单,捆绑起来不及两斤半重,因此可以随时肩挑,云游四海,不像一般人出门穿衣,挑三拣四的,还不能称意。有些人为了出来听一场讲演,或是参加宴会,常常为了选一件最合心意的衣服而伤透脑筋,最后干脆不出去,省得麻烦。各位仔细想一想,为了一件衣服的颜色、长短、合适与否,而错过一场千载难逢的机缘聚合,不是太可惜了吗?所以衣服多不一定就是好,少也不见得坏,多少不放在心上,不当做一回事,生活自然简化了,气躁心烦的时候当然日渐稀少,这样不就是最自在的生活方式吗?生活能够简单化,自然能够淡泊于物质,不追逐名闻利养,再苦的日子也能把它艺术化、纯粹化。

  我记得年轻的时候,在禅堂参禅,每天早上醒来,两百个人共用一盆水,各位不要詑异,以为不可思议,其实一个禅者的生活不只是“衣单两斤半”,而且是“洗脸两把半”。什么是“洗脸两把半”呢?就是一盆水,毛巾一沾,抹一抹脸,是一把;再沾第二回,擦一擦脸孔,是两把;这时候水已经所剩无几了,只好半湿巾角,随意往脸再拭一下,这就是两把半。一盆水经过两百多个人洗用后,水不见了,浮现盆中的是一层泥沙。

  各位也许会取笑出家人真肮脏、邋遢,其实洗脸水虽然很污浊,但是出家人的心却十分的清净。正因为禅者在简易的生活中,心早已不为物役,根本不再计较生活的浮华,在简单平易的心境中,能把常人以为贫乏的痛苦艺术化、纯粹化。如此艺术化、纯粹化的自然境地,正是一个禅者的日常生活。

  除此之外,禅者吃饭时要三称念、五观想,把诸佛众生存系在心中,以感恩、惭愧、忍辱、平等的心,来等视世间的一切。禅者这种随缘逍遥、无求自在的境界可以用一首诗来形容:“外出参禅和受戒,扁担绳子随身带;出坡作务天天有,为求身心永康泰。”在禅者认为,平常洗碗、扫地、除草、耕田的工作劳动之中,到处都充满禅机,细细去品尝,到处洋溢着禅趣。能够保持“若无闲事挂心头”的一颗心,自然“便是人间好时节”了。因此对禅者来说,平常多么繁琐的事务也要把它简易化,人际来往复杂的关系也要把它艺术化,保持康泰的身心,纯净的心灵。有的人碰到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往往就挂碍在心上,久而久之,酿成了心病,无法体会禅者这种“犹如木人看花鸟,何妨万物假围绕”,去住无心、洒脱放旷的生活。既然不能体会,当然更谈不上生命的升华了。

  日本曹洞宗的祖师道元禅师,年轻的时候到中国天童寺参学。有一天日正当中,看到寺中一位年老的出家人在路旁汗流满面的晒干菜,道元禅师走上前,开口问道:“老师父!你年纪多大了?”

  “七十八岁。”

  “哎呀!年纪这么大了,怎么不教人代作呢?”

  老和尚转目正视道元禅师说: “别人不是我呀!自家分内的事,别人如何代替呢?小便盥洗的本分事,别人代替得了吗?”

  道元禅师听了憬然有悟,还是不忍心地说:“那么,天气这么酷热,何必一定现在作呢?”

  “不是现在,更待何时才是晒干菜的时候呢?”

  禅者他们参禅的态度是尊天敬地,毕恭毕敬,绝不放弃任何一个机缘,他们以平常心来对待日常的生活,乃至以平常心来庄严未来的世界,而这未来庄严美丽的世界,都在当下的转换中提升。

  在中国禅宗史上,先有马祖道一禅师创丛林,继有百丈怀海立清规于后,留下千年奉为圭臬的制度。百丈并且为自己定下一条律则:“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中国佛教自此走向农禅的大道,禅从此落实于中国的大地,和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禅者的日常生活虽然无所用心,自在洒脱,但是绝对不是放荡不羁、游手好闲,有许多禅师勤奋参学、素简守道的态度是令人十分起敬的,他们不仅在搬柴运水时参禅,连举眉瞬目都不放过丝毫禅机,如同永嘉大师说:“行也禅,坐也禅,语默动静体安然。”对真正的禅者而言,在平常生活之中,禅是触目即是,无所不在的。

  有时当我们看到参禅的禅者生活俭朴,表面看来,似乎苦在其中,我们切莫以怜悯的眼光视之,其实他们的内心世界已经充实圆满,所流露的神态则是自然而然对参禅悟道的一份向往与追求。佛鉴禅师一钵囊、一鞋袋,穿戴多年,百缀千补,仍然舍不得丢弃。有人劝他更换新的,他说:“这些东西,自从我出夔关以来,至今仅仅用了五十年,怎么能够半途弃置不要呢?”

  禅者这种超然物外、恬淡知足的升华境界,不正是我们所渴求的吗?因此我们要从日常生活去体悟俯拾即是的禅意,然后把体悟所得的禅悦化为生命升华的动力。

  二、从矛盾的语言里看禅的世界 

  从禅者日常生活的世界里,可以证悟升华的生命,但是如何在禅师们的对话语句之中,去透悟禅的境界呢?

  我们常常感觉到禅师们的对话是风马牛不相及,颠倒错置。比如你问禅师们:“这朵花如何?好看吗?”他可能回答:“天可能快要下雨了。”你问他:“吃过饭了吗?”他会告诉你:“啊!那里有人饿死。”你问他:“佛法大意如何?”他或许会如是说道:“吃饭、睡觉而已矣!”你被这么一答,简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觉得禅者尽在答非所问,不知所云。

  其实不然,他们不但没有答非所问,而且是切中玄机。严格说来,两个没有共同经验的人是极难声气互通的,对于一个没有见过山水的人,费尽口舌为他描述山水之情,尽管维妙维肖,也只是对牛弹琴,白费功夫罢了。同样的,对一个没有禅悟经验的人谈禅,更是如同蚊子叮铁牛,浪费唇舌而已。虽然如此,但是禅师们还是要说,因为说总比不说来得实在,而这正是禅的妙处,也是禅者的慈悲。

  譬如有位禅师说:“南山起云,北山下雨。”又说:“眭州的马吃草,益州的马腹胀。”乍看之下,一点也不合常理、不合逻辑,但是如果仔细去参究,处处都是增广智慧的禅机。因为一般人的观念,物是物,我是我,物我彼此对立,纵有关系也是相互的。这种观念完全起源于分别、对待的心识活动,根本不是究竟真理。由这种邪见衍生的纠执,常常会造成一些无谓之争,意气之斗。而禅师却早已剔除差别心,从觉悟的自性海中流露平等的智慧,透视诸法实性的平等一如,因此宇宙万物在他们看来,没有物我的分别,内外的不同。这种融合的境界就是生命的升华。

  所以,我们要能从禅师们的矛盾语句当中,去发掘智慧之花,进而提升生命的境界。

  傅大士有一首禅诗说:“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假使这首诗是出自一位小学生的作品,必定被老师评为不合情理,不切实际,但这却是从禅师的证悟自性之中所流露出来的智慧。禅虽然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但是从禅诗里,可以体会到禅师证悟世界的意境。

  这整首诗,其实就是矛盾的调和,单从空字解说,便已蕴涵了一切万有,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在禅师的智慧中,空是一切万有的来源,宇宙不空,便不能覆载万物;心灵不空,如何包容三千?禅师说:“空手把锄头”,事实上空手把持的岂止是一把锄头?而是整个宇宙三千、法界虚空,由此可见禅师的包容之心。“步行骑水牛”是一种悠然忘我、逍遥自得的境界,心为物系,乘坐在豪华的轿车上仍然不能自在;心无磊块,骑牛步行一样的徜徉快乐。“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通常一般人会认为流的是水而不是桥,这种心态根源于差别的观念,我们的心有了差别,所以外境有动静、内外,乃至大小、上下的种种现象产生,而禅师的境界是动静一如、内外合一。譬如我站在这里演讲,有些人挤在外面进不来,我看了不放心便说:

  “你们不要站在外面,到里面来听。”

  但是对方有人却说:“大师!您不要站在外面讲话,到里面来休息吧!”

  因此内外、上下等任何纠执,完全起自于我们差别、对待的心识,而这种心识活动,却存乎“一念之间”。其实里里外外的人来人往,都是整体共存的。因此我们如何从禅师们矛盾的语句中,去勘破纷纭虚妄的表象,根除我们的分别心,不为风、幡所动,才能进入禅的世界。

  佛印禅师有一首脍炙人口的禅诗说:

  “一树春风有两般,南枝向暖北枝寒;现前一段西来意,一片西飞一片东。”

  这首诗启发了甚深的含意:宋朝有名的苏东坡和秦少游,两人都是当时的文豪,常因论道互不相让而起争执,有一次他们共同进食的时候,恰巧迎面走来一位满身邋遢的人,可能是太久没有沐浴的缘故,身上爬满了虱子。苏东坡见状,首先开口道:“这人真脏,身上的污垢都生虱子了。”

  秦少游坚持说:“不对,虱子是从棉絮中生出来的。”

  两人因此争执不下,一定要找个人评论公道,于是便决议找佛印禅师评评理。两人在事先都去找过佛印禅师,要佛印禅师务必帮自己的忙,因为这项争赌不仅是一席酒食的输赢而已,而是颜面招架的问题。过了几天,揭晓答案的日子到了,两人都自以为稳操胜算,洋洋得意请佛印禅师评断。佛印禅师看看两人,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说:

  “这虱子的头是从污垢生出来的,而虱子的脚嘛,却是从棉絮生出来的,现在你们两人都输了,要请我吃宴席吧!”

  佛印禅师于是有感而发写了这首诗,整首诗就是要我们舍弃妄想分别,根本无须去探究虱子的来源,无端制造不必要的矛盾,进而把矛盾的事相转化为融合的境界。但是这种矛盾的语句,并不是人人可为,没有透彻的体悟而随意乱说,口舌逞能,有时反而会贻笑大方。

  有个年轻人眼见一位老和尚迎面而来,还兀自端坐在地上,不知道起身礼敬迎接,这位老和尚走近他,开口说:“年轻人,你怎么不知礼貌,看到长老还不起身迎接呢?”

  年轻人趾高气扬,自以为是打着禅机说:“我坐着迎接你,就是站着迎接你了。”

  老和尚一听,上前打了这年轻人一记耳光,年轻人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之后,两眼直冒怒火,大声喝道:“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我打你就是没有打你呀!”

  所以,在没有经过实际的体悟心证,就学起鹦鹉说话,只不过是拾人牙慧,卖弄玄虚,迟早会露出马脚,被人识破的。

  唐朝的黄檗禅师,出外游学时,半路遇见一个深藏不露的高僧,两人一起同行,走到一处碰到溪水暴涨,不能过河。黄檗禅师便将锡杖往水中一插,脱去脚靴倒挂在杖头,然后立地打坐起来。高僧见状便说:“过去,过去呀!”

  黄檗仍旧坐在原地,面不改色地说:“要过你自己过,我要在此地休息。”

  高僧于是自己渡河去了,行在水中如履平地,涉过水中央时,还转头叫黄檗禅师:

  “喂!跟上来,跟上来。”

  黄檗禅师见他果真自己行渡过溪,大喝一声说道:

  “早知道你是个自了汉,便先斩断你的双腿,不让你过河。”

  高僧哈哈大笑地说:“伟大,伟大!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乘法器。”

  各位可能不了解其中的玄妙处,尤其当黄檗禅师恶言相对时,高僧反倒哈哈大笑,赞叹黄檗禅师为伟大的大乘法器。禅的转机在此,禅悟也在此。正因为黄檗禅师看到眼前居然是一个自利而不利人的自了汉,因此才喝斥他,给他一番提拨。而这位高僧是一个在天台山证悟得道的大阿罗汉,是故意来试验黄檗禅师的道行,一听到黄檗禅师早有自觉觉人、自度度人的器度,因此才称赞他为济世利群的大乘菩萨。

  从以上一些例子来看,可以知道禅师的矛盾言语其实都是透过禅悟的自性所流露出来的智慧,我们可以从中体会他们生活的境界,何止如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境地而已?陶潜的心灵境界是澄明通净的,但是还有“境、我”之分,并且尚有车水马龙、桃花源地的差别,而禅者的心却早已根除这种分别意识,就禅师而言,纵然是龙潭虎穴也可以是参禅的山水地,何必一定要桃源林下;刀山剑树也可以是法座禅:,何必一定要软垫敷具。禅师有一首诗描写得好:

  “刀山剑树为宝座,龙潭虎穴作禅床;

  道人活计原为此,劫火烧来也不忙。”

  三、从艺术的生活里看禅的世界 

  前面提到禅者生活的艺术化,现在我就以禅的艺术生活,来说一说禅者升华的境界。时下一般住屋,大抵都是高楼大厦,里里外外的装潢格式,可以说十分进步,不但要求新颖堂皇,更讲究美仑美奂艺术化,譬如庭前庭后绿意盎然,立地长窗满是生趣,这一切无非是艺术化的表征,其实也是禅机的运作显露。禅既然无所不在,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那么,我们怎可轻易放弃周遭的任何禅机呢?现在我从四个层面来说明禅者的艺术生命:

  (一)禅园

  我听说有一家百货公司曾经发出广告,要展示“禅”,我一听,不知道如何以现代文明来展示禅,便抽身前往探个究竟。原来,生意人也解禅机,知道从禅的生机去表现一种至真至善的美。那怕仅是一块板模,几笔彩画,也能将禅园那种寂静、融和的意境表达出来,使原本坚硬无情的文明产物跃出生命之光与禅之花。我置身其中真是欢喜,恍如到了一片人间仙境,感觉到高深悠远的意境。

  日本京都有一间龙安寺,闻名遐迩,前往日本的游客们大多会去参观。龙安寺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的庭园,这座庭园没有青翠繁郁的花草树木,只有十几块的石头和许多白砂铺成,看起来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经过禅者的灵巧设计,深具吸引力。许多人一到了这里,静静地坐在玄关上,望着冰冷却柔暖的白石,任想像海阔天空的飞驰,翱翔在禅那深旷空灵的世界。

  中国有一句老话:“天下名山僧占多”,天下的名山灵刹全出自禅者的妙手,峨嵋、普陀、五台、九华四大名山,乃至近代的上海哈同花园,都表现了禅园特有的韵致,禅园的建筑风格并且深深影响中国庭园的设计,尤其今日我们讲求美化家园、美化心灵,禅园应该可以提供我们宝贵的参考。

  (二)禅画

  画,是生命最深沉的静态表征,但一幅画的经营过程却是动态的。画舞狮所呈现的可能是一只沉寂入定的圣兽,但是画家描摹的过程也许不知看尽多少舞狮的情状;画宁静大海的沉,和浅滩毕露的浮,画师可能要费上半辈子的生命,才能捕捉瞬间的生命之光,而这通明的“光辉”,却是禅者信手拈来,随机可得的巧思。

  上个月,韩国有一名禅师准备在台北开设禅画展示会,其中有禅宗三祖僧璨禅师等的画像,我前去参观之后,不禁拍案惊奇,好像中国禅师都一一出现了,原来,每一幅沉静的画中,都有一个深刻超凡的生活,于是我回想不久前在日本的一幕景象。大家都知道,中国有一位禅师名叫石头希迁,他圆寂之后,肉身被移送日本,我藉此因缘在日本的某一次展示会场中,看见我们的禅师竟然沦落他乡了。照理,石头和尚应当在证悟涅槃之后,生生世世永在中国,他的金身舍利为什么飘泊异域呢?

  现在我说一段有关石头和尚的故事,就是“走江湖”这句名词的来源。过去江西有个马祖禅师,其道风十分有名,另外在湖南也有一位和他齐名的禅师,就是人称石头和尚的希迁禅师。在那个时代,一些游学名士,不是到江西求道,就是到湖南参学,因此而有“走江湖”这句名词的流传。然而“走江湖”沿至今日却不是出外参学的原意,而是流浪买卖的意思,这个典故与石头和尚之沦落异乡一样令人惋惜。

  从达摩祖师的禅画里,可以意会达摩东来传法的坚毅精神;从禅师们接机传灯的禅画里,可以感受禅者庄严慧命的延递;从烟岚岭月的山水禅画里,可以清明地勾勒出禅的深邃生命。家中如果能摆一幅禅画,会使室内的气氛活泼盎然起来。

  (三)禅味

  禅是有味道的,我们平常对酸、甜、苦、辣各种杂陈百味都十分敏感,但是对禅却不一定随时都能“知味”。

  唐朝有一位懒瓒禅师隐居在南岳的一个岩洞,他写了一首诗:

  “世事悠悠,不为山丘,卧藤萝下,瑰石枕头;

  不朝天子,岂羡王侯?生死无虑,吾复何忧?”

  这首诗的含意是说世事复杂难懂、扑朔迷离,不如三三两两几块小石头来得亲切可爱。那种以天为棉被,把地作卧铺,悠游山水的生活才是最真挚有味的。那里还有闲暇去理睬朝廷君王的事呀!一切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如同浮云,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不足为念了,那里还有功夫去计较什么是非忧乐呢?

  这首诗被传到天子的耳根里时,后果当然不堪设想,当时是唐德宗在位,便派侍卫去逮捕这个和尚。侍卫拿了圣旨寻找到了岩洞,正好瞧见和尚在洞里举炊,侍卫便在洞口大声呼叫:“圣旨驾到,礼敬迎接……”这个懒瓒禅师装聋作哑,毫不理睬。

  侍卫探头一瞧,只见禅师以牛粪升火,炉上烧的是石头,火势越烧越炽,烟火弥漫,整个洞里洞外黑雾缭绕,熏得禅师涕泗纵横,侍卫就告诉他:

  “喂,大和尚,你的鼻涕流下来了,为何不擦一擦呢?”

  “我才没有这个闲空为俗人擦鼻涕呢?”

  禅师边说边夹起炙熟的石头,一口吞了下去,连口赞道:“好吃!好吃!”侍卫见状,不禁瞠目惊奇,看到他一付津津有味的模样,也流下口水。一旁说道:“老和尚啊!什么东西这么好吃?”

  这就是味道,侍卫无法如愿,只好回廷据实以告,唐德宗听了,十分感叹地说:

  “如此和尚,真是人间之福啊!”

  禅的味道必须细细去品玩,才能体会其中的妙味!

  (四)禅诗

  历来有许多涵义深远、耐人寻味的禅诗,大都是悟道的禅师们对悟境的抒发,每一首诗都表现着圆满纯熟的生命,譬如:

  “蝇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难;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平生被眼瞒。”

  这首诗描写的是我们被光怪陆离的现象界迷惑了,就像苍蝇迷于纸窗上的光芒,只知一味向前冲锋,不知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等到幡然省悟时,已经徒费了多少岁月。描写回头人生的宽阔,转见生命的通达之禅诗,在禅师们的语录中比比皆是,简单举出两首脍炙人口的禅诗: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身心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以及:“万事无如退步人,孤云野鹤自由身;松风十里时来往,笑揖峰头月一轮。”

  这两首诗表现禅者恬淡无争,以退为进的睿智,也流露出禅者随缘放旷,任运逍遥的豪迈胸襟。以其无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以退为进而宇宙莫有能阻挡者,可惜世间的众生只熙熙攘攘于前进,而不能享受禅者这种退步的本自具足。

 

  另外朱元璋年轻时代当小沙弥时,也有一首气度恢宏的禅诗:

 

  “天为罗帐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足,唯恐踏破海底天。”

  语气磅礴雄迈,颇有帝王之势,朱元璋日后成为九五之尊,也就不足为奇了。

  以上我们从各个角度来透视禅师的艺术生活里所呈现的禅的境界,不知各位是否都能领会一点禅的法味与欣喜。禅容易学,但是禅也不容易领会。各位要能把自己的生活艺术化、禅味化,把平淡、琐碎的生活,升华成一幅禅的画、一首禅的诗,让自己徜徉于禅园里。

  四、从违逆的人情里看禅的世界 

  唐朝的黄檗禅师创建一座寺院,即将落成时,请一位写得一手好字的弘赞禅师,为他题写“第一义谛”四个字。当弘赞写完第一回时,黄檗深感不满意,要他重写;再写第二次,又被黄檗否定了。如此连续不断地写了八十四张,还是没有一张合适的,弘赞急得汗下如雨,已经身心俱疲了。这时候恰巧外面有客人来访,黄檗便走出去接待客人。弘赞心想:堂堂一位书法大家,竟然如此无能,连“第一义谛”四个字都写不好。信手拈起笔来,挥毫了一张,浑然天成。黄檗会完客走进来,瞧见桌上这卷字,运笔雄浑有力,由衷赞叹道:

  “好极了!神妙的笔法。”

  因为黄檗禅师在场逼视,弘赞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紧盯不放,心中有所挂碍,反而不能大展身手,挥洒自如。但是也正因为黄檗的逼迫,一如禅所惯用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紧逼至穷巷死角,身心如桶底之脱落,便能如同蛟龙之入潭,兴风作浪了。有时看似违逆的人情,正是禅的大机大用。

  仙崖禅师擅长绘画写字,有一次,有一位信徒喜庆作寿,礼请他去题字,说些好话以讨个吉利。只见仙崖禅师当场挥毫:“父死,子死,孙死。”六个字。这家员外看了一怔,满脸不悦地骂道:

  “你这个老和尚,今天是我作寿的良辰吉日,请你来题个吉祥话,你为什么好话不说,专说些晦气的话呢?”

  仙崖禅师振振有词地回答:

  “这句话十分吉祥如意,父亲百年寿终了,才轮到儿子死;儿子年老死了,孙子才接着死去,这不是长幼有序、生死依时吗?难道你要白发人反送黑发人,子孙都先老死了,才老来寂寞,后事凄凉吗?”

  禅师们的思想行止都是从禅悟的境界而来,我们如果从禅师违逆人情的言笑之中,遽然给予世俗的评价,反而更不能见到禅的真章。禅是扬弃既定的观念,一匹独步于穹苍的脱缰野马。禅往往以无理对等有理,无情对待有情来显示他神奇高妙的智慧与深沉蕴藉的慈悲。

  玄沙师备禅师有一天上堂开示弟子们说:

  “许多佛门耆宿长老都对我说,在接应群机、救度众生的时候,如果遇到盲、聋、哑这三种人,要如何来教化他。眼睛瞎了的盲者,你拈起锤子、竖起拂尘,他又看不见;耳朵重听的聋子,你和他讲话,他又听不到语言三昧;喉咙喑哑的哑巴,叫他回应又应不出声。你们各位有什么妙法可以度化这三种人。如果各位想不出度化这三种人的好办法来,佛法也没有什么灵验可言。”

  大众僧你看我、我看你,瞠目咋舌,答不出话来。其中有一位云水僧因此把这段公案拿去请教云门禅师,云门禅师听了,突然对这位云水僧说:

  “你既然来请益于我,见面怎么不礼拜呢?”

  云水僧听了,赶快就地一拜,抬起头来,看到云门禅师拿着拄杖迎头打了下来,云水僧一惊,赶忙退后一闪,云门看了哈哈一笑说:

  “你并没有眼盲嘛!来,走上前来。”

  云水僧依言走上前去,云门又紧接着说:

  “你的耳朵也没有聋呀!来,这其中的意思你懂了吗?”

  云水僧听到云门禅师在问他,随口应了一声:“学人不懂。”

  “咦!你根本就没有哑呀!”云水僧言下有悟。

  世上有许多有眼不能视、有耳不能闻、有口不能言的病患,需要禅师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快刀斩尽妄执、分别的识苗,截断爱恨、贪恶的秽流,还给我们一个清净坦荡的生命。

  从前有个出家人睡觉时,从来不锁房门。有一天,夜行贼前来寺院偷盗。这小偷翻箱倒柜,东摸西索,就是找不到一样值钱的东西,于是便想作罢,正要开门脱身时,躺在床上的师父突然静静说道:

  “喂!把门锁好再走吧!”

  这小偷竟然振振有词地回道:

  “你,就是这般懒惰,连睡觉都不关门,难怪穷得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你这个人真是岂有此理,我为什么要辛辛苦苦挣钱,积聚宝物让你来偷呢?”和尚理直气壮地回答。

  各位也许不相信,觉得世间那有这般情事,小偷和主人撞见了还相敬如宾,并且展出一番诙谐有趣的幽默对答,真教人难以置信,其实禅者的生命升华境界就在于此,在违逆的人情之中屡见至情至性的奇峰。事实上人与人的相处对待,如果能够做到坦坦荡荡、磊落自在,互相都以一颗真挚良善、清净无染的心相向,这就是人格的提升,生命的升华了!

  不论从禅师的平常事务、矛盾语言、艺术生活或违逆人情当中,我们都可以发现,原来禅的境界就是境我融一,浑然与宇宙万有合为一体的和谐气象,而我们所要过的,不正是这种和风霁月的生命世界吗?什么才是独立自主的心灵、逍遥自在的生活及悠然自得的生命?我们常常放眼星空,却不能综览生命全景,而欲窥性命的生机,唯有用心参禅。以下我提供修禅的十点座右铭,作为圆满的结束:

  (1)早起未更衣,静坐一枝香。

  (2)穿着衣带毕,必先礼佛祖。

  (3)睡不超过时,食不十分饱。

  (4)接客如独处,独处如接客。

  (5)寻常不苟言,出言必定行。

  (6)临机勿退让,遇事当思量。

  (7)勿妄想过去,须远虑将来。

  (8)负丈夫之气,抱小儿之心。

  (9)就寝如盖棺,离褥如脱屣。

  (10)待人常恭敬,处世有气量。

  这些座右铭不仅禅者要守之做为悟道资粮,常人如能遵行,虽不能悟道,也离道不远。祝福各位都能有升华的生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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